第二十六章 提起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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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达的开工仪式顺利结束,晚上循例请各方来宾一块吃饭,于穆成义无反顾必须做陪,当建筑施工方的项目经理陪着匆匆赶来的项新阳向他走来时,两人都怔住了。

于穆成清楚记得,他某天开车回家时,曾见过项新海去找谢楠;谢楠送项新阳出门后表现出那个哀伤失落的姿态,让他在自家露台上看到也为之不忍。而项新阳不久前才在咖啡馆见到过他,却没想到跟他会有合作的机会。两人的手礼貌地一握,寒喧了几句,各自落座。

众多宾客济济一堂,气氛热烈,于穆成平素喝酒一向节制,但今天却颇有些来者不拒的味道。虽然有各部门经理帮他挡酒,他也喝得有点过了。

好容易到大家酒罢散场,于穆成派了市场部、供应部和行政部经理去陪没尽兴的客人继续唱歌,自己带点醉意准备去停车场。

“于总,你这样子不适合开车。”供应部经理李劲松跟了出来,他也喝得脸红红的,“我找司机过来送你吧。”

于穆成觉得酒意上涌有点头晕,他点点头。李劲松回去叫司机,他漫步走到停车场,项新阳从后面走了过来:“于总,没事吧。”

他淡淡地说:“谢谢,我很好。”

项新阳走到他的沃尔沃前,按一下摇控钥匙,手扶到车门上,突然回头:“请好好对待谢楠。”

于穆成完全没有料到他会说这话,眉毛挑起,诧异地看向他:“项总不觉得这个嘱咐有点多余吗?”

“是很多余。可是我的确不能坐视她不快乐,如果你有跟别人相亲交往的念头,就请主动跟她讲清楚。”

于穆成皱眉:“我没想到项总会这么关心我的私人生活,不过谁跟你说我去相亲了。”

项新阳冷冷一笑:“谁说的并不重要,没做过的事就无需怕人提起。楠楠善良真诚,配得起任何人爱她,可她居然愿意由得你去相亲再做出选择,请你不要辜负她的任。”

“谢楠是我的女友,我自信知道该怎么对待她。请你管好自己的家事,不要随便来困扰她。”

“那是自然。我没权力拿自己的选择去骚扰她,对她我一样是这么保证的。我先走一步了。”

项新阳打开了他的沃尔沃坐上去,车窗降下,车内流淌出的是钢琴曲《爱的纪念》,车子从于穆成面前开走,钢琴的尾音消失在他耳畔。

司机把于穆成送回小区后先走了。他往自己住的苑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止步回头,看一下谢楠的房子,里面黑黑的,记起白天她说起有个约会,会回得晚一些。

他拎了西装走过去,伸手到里面拉开铁门插销走进院子。借着外面暗黄的路灯光,也能看到院内各种植物长得都不错,红色的玫瑰已经开了几朵,月色下静静缩放,显得楚楚动人。金银花也长得超出了栅栏的高度,开始冒出花苞。空气中似乎有暗香浮动,很有景良宵的意味。

于穆成将西装随手扔在圆几上,然后坐下,伸直两条腿,疲惫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仰起头,只见大半轮明月挂在中天,如洗的月光洒在小小的院中,他突然有点想抽烟,但他只在大学时抽过烟,已经十来年没碰那个东西了,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突然就蹦了出来。

没过多久,谢楠的白富康开进了小区,她停好车,正准备从苑门进自己家大门,却看到院子里面坐了一个人。她吃了一惊,仔细一看,是于穆成。她松了口气,推开院门走进去,只见于穆成坐在椅子上,领带拉松,衬衫领口敞开,似乎正在出神想着什么。

“你怎么黑灯瞎火坐这呀,吓我一跳。”谢楠走进院子,“回来多久了?今天开工仪式不错吧。”

“很顺利。我坐这看你的花园呢。”

谢楠兴致勃勃地说:“再过半个多月,金银花就该盛开了,花刚开的时候是白的,慢慢转成黄色,很好看。我从小就最喜欢金银花的香气了,到那会要是晚上坐在院子里一定特别舒服,”

于穆成没有做声,谢楠注意到他的沉默,走过来坐到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累了吗?哎,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他的脸色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神态也很平静,但呼吸中带着酒气。

“是呀,的确喝了不少,好久没喝这么多了。”

“你怎么不打我电话让我过去接你,该不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吧。”

“我让司机送我回来的。”

谢楠点头:“你等会,我去开门,给你泡点茶,我上次回家带回来的新茶,喝了应该能解酒的。”

她匆匆出了院子,绕去前面苑门,于穆成看着她的身影,抬手揉自己的太阳穴,他还真是好久没这样喝酒了,此时头有点隐隐作痛。

过了一会,谢楠从里面拉开客厅的落地玻璃门:“穆成,快进来坐。”

于穆成站起来走进客厅,谢楠挽他坐到沙发上:“你靠一会,我去烧水,马上好。”

她敏捷地关上客厅纱门,拉上纱帘,将吊灯灯光调暗,然后跑去厨房,将开水煲注满水插上电源,又进浴室,拧湿一条毛巾出来。

于穆成仰靠在沙发背上,半闭着眼睛,神情疲惫。谢楠半跪到他身边,轻轻替他擦拭着脸,他觉得一阵清凉,睁开眼睛注视着她:“谢谢,宝贝。”

谢楠微微一笑:“以后少喝点酒好不好?想不想吃点水果。”

于穆成摇头:“就喝点水吧。”

“好,等一下。”她匆匆跑进厨房,拿出茶叶,看着水烧开,泡了一杯茶端出来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到于穆成身边,轻轻替他按摩着太阳穴,于穆成索性躺倒,将头枕到她腿上。

谢楠的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头发,慢慢按摩着他的头部,然后抚一下他的眉毛:“奇怪,今天这里老是皱着,有烦心的事吗?”

项穆成仍然闭着眼睛:“是呀,以后我有什么心事都瞒不过你了,真要命。”

“你想瞒我什么呢,不如现在都说出来,以后我可以试着睁只眼闭只眼装不知道的。”她轻笑。

于穆成睁开眼,两人视线交接:“什么样的事在你容忍范围以内呢?”

谢楠倒没想到随口一句玩笑引来这么认真的追问,她一下想到了他的相亲,心底有个轻轻的叹息,嘴角却含了笑意,想一想:“不是原则问题,我猜我都不会太介意。”

于穆成也笑了,重新闭上眼,谢楠的手指继续向下揉捏他肩膀的肌肉,隔着薄薄白色衬衫,可以感觉他的身体竟然绷得有点紧,她想他是太累了。俯下头看着他,他的眉心仍然锁着,双唇也抿得紧紧的,方正的下巴有点微微的胡子茬,衬衫领口解开了一粒扣子,露出一点健康的皮肤,拉松的领带垂到身体一侧。看到领带,记起早上自己小小的恶作剧,谢楠忍不住想笑。

谢楠替他按摩一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试下温度,已经不烫了,她轻轻拍下于穆成:“穆成,起来喝点茶。”

于穆成依言坐起身,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味道鲜醇而有回甘,带着清香:“这茶味道不错。”

“嗯,我老家旁边是茶叶产地,这种毛尖并不算出名,但爱茶的人好象都挺喜欢的。”

喝了几口茶,于穆成放下杯子,突然伸手将谢楠揽入怀中,没等谢楠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压到沙发上,吻住了她,他的呼吸中带着点酒气,口腔内又有茶的清香,他的舌头很迅速地撬开她,轻轻舔着,突然又狠狠吮吸起来,他的手伸向她的衬衫,灵活地解开扣子,揉捏着她的胸部,谢楠被弄蒙了,可是也有点被他的热情煸动起来。不过眼角余光看到风将客厅的纱帘吹得微微飞扬,她实在有点害怕被过往的邻居窥见室内风光。她回吻他,一边勉强挣脱一点,带着点喘息悄声说:“不要啦,我们上楼去你那吧。”

于穆成突然松开了她,坐直了身体,谢楠有点狼狈地坐起身,扣上衬衫的扣子,这时她才觉察出了于穆成表现得有点怪异。

“你怎么了,穆成?”

于穆成端起茶杯,慢慢喝一口茶,然后转头看着她,她脸上红晕未褪,头发略微凌乱,满眼都是疑惑不解。

“这房子对你有特殊含义吗,楠楠?”他语气十分平淡地问。

“什么意思?”

“你从不留我在这里过夜,我在这里和你亲热,你也表现得很不情愿。你不愿意我破坏这个房子带给你的回忆对吗?”

果然该来的总归会来,谢楠苦涩地想。她直视着于穆成的眼睛:“直说吧,穆成,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你很聪明。今天开工仪式,碰到了你那位刻薄的同学徐燕,她的确对我说了些闲言碎语,本来我完全不需要理会的,可到底我也是个俗人,居然还是理会了。”

“不外是说房子是我前男友买给我的吧。”

“这个我不会介意,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可以有很多种表达的方式,有人愿意用钱,我觉得两厢情愿无可厚非,不关其他人的事。”

“那么你想说什么?”

于穆成微微歪头想想,自嘲地一笑:“你这一问,我还真觉得自己很猥琐了。我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是些小八卦。比如,你前男友见过你后回家开始闹离婚之类。”

谢楠脸色一下发白了:“你该不会认为我和你交往的同时,又去和他搅不清,还鼓励他闹婚变吧。”

“那倒不会,亲爱的,你太诚实了,根本不是那个材料。叫你脚踏几只船,你这爱纠结的孩子恐怕会先把自己给逼疯。”于穆成目光犀利地看着她,“我唯一担心的,是你没把往事和现实分清楚。”

“我还要怎么分?”谢楠疲惫而绝望地说,“难道要我冲去对他说,从我眼前消失,从我生活里消失吗?”

“如果心中没有挂碍,他就算成天在你眼前转也没有关系,我更不会在意。可是楠楠,你明明没有彻底放下往事。以前我就纳闷,为什么你会把这里一空七年,宁可去租住又小又黑的房子。你不敢面对这个房子带给你的回忆对吗?”

“你真客气呀,宁可自己纳闷着也不直接来问我。那么照你想,我又是怎么想通了愿意搬过来了呢?”

“你的室友结婚了嘛,我猜你也觉得,别扭了七年时间,应该够了。”

“你全中了。我竟然不知道我在你眼里相当于一个透明人,可是能不能停止这样分析我、解剖我,你已经让我无地自容了。我的全部心理、全部行为用别扭两字概括足矣。”谢楠苦涩地笑了,“没错,我有一个别扭的性格,有一段纠结的往事,我的前男友突然又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我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勇诀,我对我的现任男友也不够坦诚,让我再想想,我还有哪些罪过来着。”

于穆成恼怒地注视着她:“你觉得我是在指责你或者讨伐你吗?你错了,我说过,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的全部,包括你的别扭。我承认我甚至是在享受你的别扭,看你一边和自己的原则抗争,一边慢慢对我妥协,我有点窃喜,原谅我的这点恶趣味吧。我不能接受的是,你接受我,只是努力在按你和别人都认为正确的方式生活,只是把我当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而不是一个爱人。你真的沉湎于往事不能自拔了吗?”

谢楠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只能咬住嘴唇,她从来辩不过他强大的逻辑,尽管此时她心中翻涌了成百上千个不不不,可是她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能理解你们有过很深的交往和感情,甚至谈到过结婚。我也妒忌那个男人和你拥有共同的回忆,他不用问也知道你最喜欢的花是什么,愿意那样花心思来为你布置院子,他车子里放的是你爱弹的钢琴曲……我猜他一定很爱你。不过其实那都没关系,只要那是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计较,谁会没有前尘往事呢。我只是希望,我爱的女人,不受往事的纠缠,能同样爱我,我们能共同生活在当下。”

“对我来说,那些的确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当然想和你生活在现在,不然我怎么可能同意和你住在一块。”

“真的吗?楠楠,你从来不愿意把你的东西留在我家里,不肯搬钢琴上来;你知道别人介绍女孩子给我认识,也宁可隐忍不来质问我。我不能不推测,你对这段感情并没有信心,你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我愿意留在你身边也行,如果我会变卦,你也能接受。你从来不算一个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这样做,只证明了你随时等待放下的那一天,所以宁可不提起。”

“好吧,我不必再招供什么了,你已经下了结论不是吗?你认为我不爱你,只是觉得你条件够好,是个好的结婚对象罢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能说抱歉了。”谢楠靠到沙发上,再也无力支撑自己挺直身体直视他了。

于穆成怒意更盛:“你倒果然诚实得可以,我看我们今天也谈不出什么了,原谅我喝多了有点借酒装疯,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吧。”

他掉头拉开纱门走了。

谢楠只听院门被带上了,她仰头靠着,拿手遮住眼睛,陷于思维空白的状态。晚风吹动窗纱,带点凉意也带来了点淡淡花香。不知坐了多久,她的手都举麻了,才放下来,游一样走到门边。外面银色的月色洒落一地清晖,她的小小院子显得静谧美好。她的视线落到圆几上,那里丢着一件灰色西装上衣,她走出去,将它拿进屋,握在手里呆立了一会,随手放到沙发上。

她环顾自己的房子,将近130个平方的三房两厅,只放着最简单的家具,确实太空旷了。这段时间她回家都只是换衣服、给花浇水,或者在休息时做最简单的清洁。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于穆成那里,此时看自己的房子,竟然觉得似乎突然闯入了一个陌生人的家,一片茫然。

她本来打算今天回来和于穆成商量自己的一个决定,一路上她都在组织词句,不知道如何开口才最好,现在看来,她不需要再费这个脑筋了。

她关好客厅门,关掉灯,进了主卧,找出自己的睡衣,再进浴室刷牙洗澡,对着镜子往脸上拍爽肤水,镜子里那张没表情的脸突然让她觉得陌生得不敢多看,她丢下瓶子,到卧室揭开床罩,发现自己长时间没在这里睡了,床上铺的居然还是一床厚厚的冬被,只好强打精神将被子折起来放进壁橱,再拿出一床薄被,这样折腾了一通后,终于躺到床上。她合上眼睛,对自己默念:过十点了,是你早该上床的的时间了,你这样作息已经快七年,生物钟早就固定下来。睡吧睡吧,什么也不要想了,如果甚至连可以逃避的梦乡都没有,多可悲。

于穆成在鸟鸣声中醒来,天才蒙蒙亮。他的手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摸,摸了个空,顿时睡意全没了。往常总会有个柔软的身体无声无息躺在他身边,他在睡意朦胧中触到她,会揽住她,继续沉入梦乡。他拿起手表,就着微光看看时间,刚刚五点,原来他的生物钟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改变,原来纠结、失眠通通都会传染。

昨晚的对话一点点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懊恼地坐起来。没错,借着酒劲,他把心里的猜测和不确定全说了出来,回家以后洗了个澡倒头便睡了。但他现在根本没觉得痛快,眼前全是谢楠那张发白的面孔,不知道经过昨晚,她可怜的睡眠是不是全给搅了。

他穿着睡衣走上露台,四月的凌晨,温度还有点低,新鲜的空气中带着凉意,他倚着栏杆,俯看下去,小区十分安静,各式车辆整齐地顺停车位排放着,偶尔只有一个保安巡逻走过,不时对着肩上佩戴的对讲机低语两句,小鸟不停地在树上、屋项上飞来飞去,啁啁啾啾地叫着。

再看谢楠小小的院子,一把遮阳伞收起立在那里,各色植物在晨风中静静摇曳,她家所有的窗帘全都拉得严严实实的,和其他屋子一样,似乎还沉浸在黎明前的梦乡之中。可是他知道,她肯定醒着,正寂寞地躺在床上。是闭着眼睛受心事的折磨,还是呆呆看着天花板呢,他不清楚。

此时他们隔得那么的近却又如此的远。

他记起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季节,中介陪着他来看房。那天阳光灿烂,有几分炽热的感觉。不过一年的时间,他在本地安居下来,并交了女友,以为生活从此上了轨道。他看看东边的天空,已经透出一点红霞,今天也应该是个好天气吧,新的一天,能将昨晚不愉快的对话忘掉吗?他苦笑,一点也不乐观。

于穆成再无睡意,他走进书房开了电脑处理邮件。邮箱里有秦涛的邮件,告诉他公司有意调他到北京任职,“美国经济不景气,回国成了大家争抢的美差”,另外他和上次姻缘大会结识的一个女孩子通过网络相谈甚欢,唯一犹豫是对方小他近10岁,“她的青春让我怦然心动,穆成,我完了,我的理智全部完蛋了”,于穆成只回了简单几个字:“只能祝你好运,老秦,依我看你确实需要祝福,回来再聚。”

他再回复几个工作往来邮件,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下楼给自己煮咖啡,拉开冰箱,冷藏室里面是分码得整整齐齐用保鲜袋保鲜盒装好的各式食品,冷冻室放着几袋速冻食品。

谢楠偏爱中式早餐,和他同居后,一般早上会提早一点起床,给他烤吐司,给自己蒸点速冻的奶油馒头之类的东西,然后煮咖啡或者做豆浆给两人喝。

于穆成突然忘了自己开冰箱是想取什么,重重甩上了冰箱门。

端着咖啡,他走到餐厅窗子那里,果然没过一会,谢楠准时从郁金香苑那边绕到自己院子前停的白色富康前,拿钥匙开车门,坐进去,发动车子,倒出停车位,开上车道,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旁骛。

这个女人呀,居然说自己缺乏勇诀。于穆成无声无息地笑了。他只想,好吧,看看怎么哄回她了,怎么把她的那点纠结全给抹平,怎么把往事从她心里赶走。

晚上下班后,于穆成仍然有应酬,这次是陪公司一个大客户,正如刘敬群所说,高压产品现在势头看好,而生产船用控制产品的市场也大得让人兴奋。陪客户吃了饭,他照例让市场部吴经理继续下面的节目,自己开车回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快九点了。

他停好车,下意识看向谢楠的家,客厅有灯光透出。他倚着车想,要怎么去哄她呢。平时她倒并不难说话,很多时候都表现得十分通情达理,愿意配合他的调侃。不过经过昨天那样的对话,恐怕这别扭的女人会给冷脸自己看了。

他正准备过去,客厅的灯光突然熄了,他抬腕看看表,不过九点,不禁纳闷,过了一会,就看到谢楠一身运动服,头发扎成马尾,从苑门那慢跑了过来。她跑步总是从这边车道拐过去,穿过小区中间景观道再去湖边。她也看到了于穆成,并没停下脚步,只点一下头:“晚上好。”然后跑步离开,于穆成盯着她的背影,着实有点吃惊了。

接下来两天,不论于穆成早归也好晚回也罢,他发现谢楠似乎很断然地开始了和他的冷战。他早点回来,可以看到她给花浇水,浇完水回客厅拉上纱帘,可以想见是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待在沙发上开着电视看书或者摆弄笔记本,到了九点的样子,就可以看到她换上慢跑鞋、运动服出来跑步,跑半个多小时一定回来,然后卧室灯亮,他猜她是洗澡然后靠到床上再看上一会书催眠。到了十点,如同听到熄灯号一样,她的房子就陷入了黑暗。

居然这么轻易,她就恢复了自己的生活,好象从来不曾和他交往并同居一样。于穆成惊愕之余,有点怒极想笑了,他想,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好了,也该冷静够了。

第二天,于穆成在快下班时拿起手机拔谢楠的号码。

谢楠很快接听了:“你好,穆成。”

“好吧,我认输了,我猜我不可能等到你主动来给我打电话。楠楠,待会下班我来接你,一块去吃晚饭好吗?”

那边谢楠明显迟疑,他也不急,静静等着。

“那个……对不起,我今天出差了,现在在外地。”

于穆成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怔之下,顿时大怒:“又玩这一手,你还是没想到应该跟我说一声吗?”他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办公桌上,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楼下停着一辆集装箱车,供应部经理李劲松正指挥工人在上货。手机马上反复响起,可是他一时没有接听的心情了。

不是你说要我们各自冷静的吗?我应该打电话给几天不说话的男朋友报告行踪吗?谢楠此时正坐在邻省一个经销商的办公室里,她咬着嘴唇对着帐本,想了又想,还是走出办公室拨于穆成的号码。打到第三遍,她正打算放弃,于穆成终于接听了。

“对不起,穆成,这次出差是公司临时安排的,我明天就回来。”她的声音听着软弱而小心。

于穆成沉默一下,叹口气:“好吧,我也说对不起,刚才我的态度有问题,明天几点回来?”

“对完帐先回公司,应该正常下班吧。”

“明天我有个应酬,可能稍微回来晚点。你回了以后,我们好好谈谈,你路上开车小心。”

“嗯,知道了,再见。”

谢楠放下手机,微微苦笑,也只能回办公室继续埋头于工作。

她这次是临时接替同事出了本省到邻近一个省份去对帐,本来她负责的一向是省内账务部分。邻省这两个城市是去年新开发的市场,开车也不过四个小时的路程,谢楠不喜欢坐乱哄哄的长途车,宁可自己辛苦点开车过来。

今天第一个城市的对帐进行得很顺利,当地经销商老孙晚上请她吃便饭,状似无意地问起以前负责这一块财务的小石的情况。

“他提出辞职了,好象准备去上海发展。”

老孙点头:“小谢,明天去的地方,比较有意思,王进刚这人可一向出了名的强势呀。”

谢楠莞尔,她知道老孙是好意,王进刚的强硬作风在公司业务部门早有人议论,而且他时常违规跨地区串货,引起别的地方经销商的不满和抗议:“我只是对帐,和他大概都不会直接打交道的。”

老孙也一笑:“反正之前小石和他的关系很好。来,吃菜吃菜,你脸色不大好,明天一早走我也不能送你了,自己开车注意安全。”

晚上谢楠进了酒店房间,顺手开了电视机,疲惫地靠到床上。她每个月都会出差,千篇一律的标准间不会让她有陌生感,可是她就是觉得彷徨。她一再提醒自己不要自怜,然而眼下这种情况,她想不自怜都难了。

“我们还是各自冷静一下吧。”

这两天,于穆成丢下的那句冷冷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当然,冷静,对他很容易,因为他从来都是冷静的。

她不一样,她只能努力用固定的作息时间困住自己,让自己没有余暇去干不冷静的事情。她努力克制着才没打他的电话,生怕从电话里听到他说以后不用再联系了;她从清浅不稳定的睡梦中醒来,本能从自己床上爬起来,想去找那个温暖的怀抱,却马上彻底清醒,意识到那个怀抱虽然并不遥远,只在对面一栋楼的四楼,可是两个人之间已经隔出了一个触不到的距离。

她躺回到黑暗中,对自己说:你这样只顾自己,把他当块浮木抓着,实在是对他不公平,不可以这么自私了,给他点时间空间吧。

好在还有出差,莫经理一向是派男性职员处理省外帐务,这次接替小石的人还没到位,他问到她头上,她一口答应了,离家两天,隔出四个小时近三百公里的车程,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冷静。

她已经连续失眠了好几天,跑步也没有任何帮助,镜子中的黑眼圈自己看得都触目惊心。今天上午,她开车走在高速公路上,居然开始犯困,她大骇,明白这么撑着开下去恐怕会出事,不得已停到一个高速服务区,放下座椅小睡了一会,才继续上路。

吃完饭回酒店路上,想到明天还要长时间开车,她只好下了狠心,停到一家药房前,下车买了一盒安定。

她以前再怎么失眠,也没想过要借助药物,但明天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再加上工作和差不多四个多小时的返程,她不能不妥协了。到了晚上9点半,她洗了澡后,倒了半杯水,按说明拿出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看了好一会,还是一口喝了下去。

果然她对药物很敏感,不到十点就开始来了睡意,连忙关上手机上床,居然在这张完全陌生的床上睡得死死的,直到第二天早上七点才在手机铃音中醒来。这样完全无梦、绝对沉酣的睡眠是她很多年来不曾体验过的,让她又是害怕又是安慰:原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第二天,谢楠吃过早点后退了房,开车先去加油,然后发动车子上了路,差不多两个小时后赶到了另一个城市,这次对帐却碰上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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